《汉印》
方寸之间有乾坤
文 | 小伟
壶 | 小伟
[无论是搏砂抟壶的物勒工名,还是材质美、工艺美、文化美的气质内涵,紫砂与印章早已千丝万缕、彼此融合。]
印章,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结晶,一作权力象征,二为身份凭证,兴于秦、盛于汉。汉印不但形制、钮式等空前精美,文字处理、章法变化等艺术表现形式更被后人奉为典范。
而此紫砂汉印壶,就是紫砂厂在70年代末,以“汉印”为基础设计的壶样,又称印方、玺印、四方印、浑四方等等。
当时,为了攻下这把壶,厂里专门成立了工作专班,经过不下10轮的集中研讨,才定下了基本壶式。后受陶瓷公司订单工期影响,试制工作耽搁延后,再无下文。
2012年的黄梅天,本地文联的一位老友,千方百计倒腾到了当时的这套图纸,并请我接续细化尺寸、完成制作。面对汲古承今的难得壶式、往昔辅导的广益集思,依我个性,定是按捺不住的。
之后的时间,我反复拆分重组、推敲琢磨,于2015年底推演出了全壶尺寸,并开始试制。后又几经微调、几易其稿,直到今年4月初,才落定完工。出窑当日恰逢老友茶聚,遂带汉印供周遭同仁批驳,见众人感叹颇多、甚是满意,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。
以印为本、形神兼备
宏观来看,汉以后制印的演进,就是不断深入学习理解汉印的过程。以晚清至近代“印坛三巨匠”吴昌硕、黄牧甫、齐白石为例,虽然他们风格各异,但印章构成形式,无一不在汉印规范之中。
而这把汉印壶,无论是前期壶样,还是后来细化,也都是在汉印的法度中求新求变。概括出来,逃不过这16个字:方中寓圆、正中出奇、分布成律、气息周通。
这也是我们后续置阵布势的根本遵循:
在壶身方面,确定以“浑方”为主形态,自上而下等比例收缩;至底部,再上泥片以作足,托起一线。
其中,壶身的收缩比例既是难点,又是重点。收势过快,容易根基不稳;收势过慢,又会陷于呆板。这里,我们就必须找到一个不偏不倚的临界点。
反复权衡之下,最终得出“生胚底片缩进1.4毫米至1.6毫米、底部线片超出0.6毫米至0.8毫米”为最佳,也只有在此处,壶身部分既为雄浑端庄、肃穆工整,又为峻峭挺拔、姿态昂扬。
与此同时,壶肩向上等比收缩,而成其颈、再镶其盖;梯形壶扭一如印纽,稳坐中央。
如此,一方面,壶盖、壶颈、壶肩、壶身、壶足秩序井然,整体格调秉承“汉印”规矩严谨、匀净精雅之意,主题聚焦且清澈见底,没有丝毫的失范;
另一方面,各构件相互之间的大小对比、空间错位、节奏转换,又响应了“汉印”直中有曲、密中有疏的层次跃动,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,又给人以安定和谐之感。
壶把自壶肩而起,扎于肩部、向后拉开,收于壶足上方半指处;壶嘴顺壶肩而出,额头微抬、S型内切,落于壶把内侧对应往上一线位置。
如此,在空间上,壶把内空间与壶嘴S型实体、壶嘴下部空间与壶把耳型实体分别形成了虚实对比,从而实现了重心补差,达到了结构平衡,布局合乎法度。
在气韵上,倒三角壶身向中间聚、壶嘴壶把向两边扩,在“一聚一散”之间,又演绎了“汉印”阴与阳的矛盾变化关系,直抵中国传统哲学精神内核。
在功能上,壶嘴根部充足的接触面、壶把内圈宽盈的空间,也保证了出水的效果、握把的舒适。
至此,全壶腔调已定,再花上一两年的时间细细琢磨尺寸,基本不会有太多来去。但如果标准再提一提、要求再高那么些,要好上加好、再添新彩,恐怕还得深挖细究。
心摹手追、研精究微
[直至今日,除了偶尔指点、自觉提问,大多数学徒还是无法实时观察师傅做壶的;有些运气好的,能够抢到一张与师傅面对面的泥凳,既是“关门弟子”般的认可,更是受益一生的幸事。]
紫砂文化兼容并包,制作流程也大体一致,但抟壶的关键手法,一如绝世武功中的关键一招,确为不传之秘。
比如,对于浑方的细节处理:
常见的浑方处理方式有两种,一是侧重于“方”,即在泥片镶接成型基础上的“方改圆”,优点是尺寸还原度高,受干燥收缩影响较小,缺点是镶接位置过渡处理难,且镶接痕迹影响观感;二是侧重于“浑”,即在拍身筒成型的基础上“圆改方”,优缺点与前者倒挂。
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扬两者之长,而避其短?当然有,但要动些脑筋!
以此壶为例,可以采取泥片镶接成型,镶接时以内退一线为准,然后反向补泥,再反复上篦子、进出套缸、修整型体;
也可以依旧以标准尺寸泥片镶接成型,然后打碎拼接痕迹,再反复上脂泥、上篦子、进出套缸、修整型体。
前者原理类似“蛋糕制作”,后者原理类似“处理半手工的模具线”。
当然了,技艺这东西,人人心中有、人人手中无。
上述过程的每一步,都有具体干湿度的把握;具体实操的每一环,都涉及几十个细节注意点,稍有不慎,就容易画虎不似反类犬。但只要把准脉搏、摸清路数了,那就一通百通,壶成自然了。
又如,对于嘴把的细节处理:
起初,这把壶的嘴把是简单明接于壶身,但随着思考的逐步深入,越发感觉欠妥。直截了当地说,就是简单明接或者暗接处理,已然跟不上这把壶的节奏、配不上这把壶的气质。
但最优解到底是什么?答案还是气韵。
壶嘴的处理,可以理解为“暗接基础上的明接”。具体来讲,就是将壶嘴空间拆分为4个面和4条线,再分别与身筒、壶肩相连。
其中“上”面与壶肩暗接,“左、右、下”面与壶身暗接;两条“上线”与肩线相连,两条“下线”顺折角引入壶身。
壶把的处理则与壶嘴相反,是“明接基础上的暗接”。具体来讲,就是将上把稍明接于壶肩的同时,把壶肩线延伸至上把稍侧面,并以暗接相连。
此处虽为惊鸿一撇,但块面呈几何数增长,如若细分,仅半指宽的上把稍包含了10余处线面连接点。
两处位置、两种思路、两种手法,但目的和效果是一样的:打通了全壶的筋脉,贯通了全壶的气韵,不仅没有陷于繁缛,反而也丰富了局部的层次,让全壶的节奏更加明快。这也就是前文16字中的“正中出奇、气息周通”。
又如,对于盖面的细节处理,需要综合测算盖面的弓度和盖边的过渡,同时也要考虑盖面四条暗棱的布设和处理。等等。诸如此类“看似波澜不惊,实则内含乾坤”的细节还有很多,篇幅所限,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。
回顾这把壶的前前后后、点点滴滴,心绪澎湃、感悟颇多,絮絮叨叨写了不少。我始终认为,岁月从不败美物,与一眼鲜的小清新不同,经典之所为经典,其砂料、立意、章法、尺寸、手工等等都必然有其严密的内在逻辑,以此才能有足够的承载,才能经得起时间的磨砺。
就像汉印一样,于古,雄浑质朴、深邃磅礴,能够顺应天道之律;于今,神形相应、虚实相生,能有动人心弦之美,那就很成功了,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“经典经年、百看不厌”!